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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以為事情已經過去,不會再發生,我們相信事情已經過去,不會再發生,我們自認已經擁有足夠的智慧、教訓來面對,過去的事情,不可能再發生;問題是,我們能相信自己嗎?

許多既為書迷又是影迷的觀眾都知道,能碰見好看的小說改編電影已屬難得,若原著便接近完美,電影改編又能從小說中另創天地,將99分的故事說滿100分,那更是影迷前世修來的福氣,簡直比天上掉下來的消費卷還有價值。

雖然個人一直自認世間萬事帶衰皆有我,但也許前世真修得那麼一丁點兒福緣,於是今天我終於有幸觀賞近年來最令人滿意的改編電影之一:《The Wave》。

談《The Wave》自然不能忽略原著小說:浪潮,一本我相當喜愛的書,作者為Todd Strasser,出版時則用筆名Morton Rhue。在同一時期由漢聲出版的拇指文庫其他小說中,浪潮是僅次於紅色羊齒草的故鄉(毫無疑問當然是我的最愛)及火池三部曲(白色山脈、金鉛之城、火池)之外被我重新翻閱最多的書,從第一次閱讀至今,至少重覆看了五次左右,對於不常反覆讀同一本書的我而言,算是相當多的次數。

浪潮故事架構基本上與《惡魔教室》相去無己,人物設定、故事情節都差不多,除了將故事文本的背景,由美國換成德國,再加一個比原著有力十倍不止的結局,其餘故事的氛圍與傳遞訊息皆相同。劇情描寫人類在團體中,消滅個人、排除異己,對於領袖、服從、團體意識的種種行為討論,屬於相當「普通級」的驚悚片(此驚悚指心理層面而非電影分類)。

因為從小學起便常閱讀這本原著,因此對於原著和電影呈現出來的些許差異感到很有趣,我想從故事背景便能略知一二。《The Wave》與原著的背景一是德國高中、一為美國加州高校,依原著背景的角度,我們將眼光著重於,其背後差異對於電影成功的要素。

美國,一個以民主為創國理念、無法動搖之信念的國家,甚至是曾經加入那場「正邪之戰」誓言消滅法西斯主義的泱泱大國,在其已經如此成熟且堅信民主為信仰、真理的人民心中,理所當然認為希特勒的納粹不可能發生在現代──起碼不會是美國。這樣根深柢固的教育下,小說中班恩先生(即電影的Mr.Wenger)的班級裡,一群將民主、自由當作空氣呼吸般稀鬆平常的年輕人,不敢相信三十年前發生在德國的暴行,並且篤信這種荒謬的行為絕對,絕對不可能發生在現今的美國,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。然,經由一場實驗,他們輸了,輸的徹底,人類對於團體的依賴,服從的必然性,無分種族、國籍。

小說裡的背景是諷刺的,連以個人自由意志至上的美國人都成了法西斯主義的奉行者,自然是告訴我們這也可能發生在任何國家,只要那國家的組成份子是人,便無異同。

不過,德國將小說版權買下拍攝電影,主題相同,背景卻成了德國,成就一種「同聲不同味」的氛圍。

德國,曾經千夫所指的歷史罪人,終戰超過一甲子之後的今日,德國教育──自省的教育──為如今世界上同聲稱讚、學習的對象。有趣的是,德國青年認為(現今社會)已經找不到什麼該對抗或該努力的事物,深深相信經過這些罪惡、歷史的血難、道德責難之後,二戰時自家的納粹不可能再次降臨於德國。他們就和美國青年一樣,覺得如此蠢事怎麼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;不同的是,美國人相信是因為他們對民主教育的信任,而德國人相信,因為同樣的錯事不可能再犯一次。

於是,電影搬進德國便成了比美版更為諷刺的尖刃,誰會想到,一把曾令自己血流成河的刀,會再次刺進自己胸膛,而握住刀柄的那隻手,仍是自己。

美國對於《The Wave》的諷刺,反應在民主成就對抗獨裁思想;德國對於《The Wave》的諷刺,則倒映在歷史圓鏡內彼端的自己,和舊有的自己──獨裁思想。

《The Wave》敘事相當流暢,該停頓的點也注入許多感情,偶爾添些助燃濟增加故事懸疑性,然後在電影最後一併爆炸。肉體的、思想的、執著的、團體的、個人的,整部電影一路下來壓抑已久的一鼓濃郁化不開卻也說不上來的積鬱,全在爆炸性的一刻,隨著Tim(Frederick Lau 飾)的淚水滑落臉頰,並炸了開來。(題外話,某方面來講,我覺得《The Wave》的電影節奏和同為德語電影的《竊聽風暴》頗像)

眼淚流在Tim臉上,流在Mr.Wenger(Jürgen Vogel 飾)心中,流在禮堂裡所有學生的記憶裡,也流在電影院的座位內。悲傷任希望掉落馬路,而學生無力撿取;悔恨寫在臉上,老師也難以拭淨。

儘管每個人都學到許多,但依然是個沒有人贏的實驗。

滿諷刺的一點是,電影中的老師Mr.Wenger,當初根本不是希望教授「獨裁」課程,而是教導「無政府主義」,沒想到當實驗開始,他也不自覺全心投入在實驗裡,忘記「獨裁」根本不是他所想教的課程。

你說權力無法使人腐化嗎?那是騙人的,儘管Mr.Wenger沒有爛用他領袖的權力,然而他也享受浪潮帶給他種種上課的便利。浪潮就像個宿主,領袖或組織內的團體,任哪一方,一旦寄生在「浪潮運動」上,便難以脫身。如同小說裡班恩先生所想的:「浪潮似乎自己有了生命,而他和學生只是隨浪潮起伏罷了」。

導演Dennis Gansel聰明地運用電影前半段很短的時間交代角色個性,並長時間鋪陳「浪潮運動」對角色各自細微、乃至顯明的影響。Tim的自卑與沒有歸屬感,Mr.Wenger的自信與獨樹一格,球隊的不和與自私,Sinan(Elyas M'Barek 飾)等幾名少年的叛逆及難以管教,舞台劇的一盤散沙,以及普遍存在於學生的疏離感,角色性格的塑造完成後,隨「浪潮運動」施行開始,便很容易引領觀眾進入螢幕中,看著角色們一步步被改變、被洗腦。

而結局也是很值得討論的地方,小說結局也許為配合青少年的閱讀,因此算是相當溫和的,溫和的使學生們最後一刻恍然大悟,並且茫然若失的如同行屍走肉般。失望,已難以形容在學生內心那瞬間、猛然、暴力且無預警的抽空,一如洩了氣的皮球,他們無法振作地行走,只能任腳步拖著身體往外走,而非用心控制腳步前進。

電影呢,則是吃了秤錘鐵了心要你知道,這種獨裁式的運動,一個走偏(事實上走正了也是一樣),便會造成無法控制的集體意識,與失控行為。

假如我們形容小說的結局,是瞬間抽空每個人心裡的一切,那麼,電影結局則比較像是,慢慢扒開你的心臟,取出來,換一個新的回去,然後在你尚未適應這心跳前,碰!一槍又將你斃了。

你根本無力體會什麼叫心被挖空,便癱在座位上。

也許我有些殘忍,但我的確喜歡電影結局勝過原著太多太多,兩相比較下,原著顯得太過仁慈,也太理想了。(或者我們可以私自解釋為,販賣美夢過剩的美國總是出產童話故事,卻太過嚮往夢幻結局;而嚴謹的德國儘管也出產童話故事,卻比所有人更深知童話故事背後的易碎與虛偽)

畢竟這世界,從來就不如你我所想像的那般美好。

最後最後,想提一下,如果稍微注意些便能了解到,其實電影中體驗獨裁生活的學生們,正巧與我們的教育不謀而合。一樣的制服,上課前敬禮,發言前舉手,老師許可才能站立答話…等,也許這些微小細節只是巨大獨裁者的一部份罷了,但依然令人好奇,究竟我們脫離了獨裁社會多久,又還有多少路要走。

整體而言,《The Wave》表現的太好了,老師車上意氣風發的開場和結局同樣在車上的痛徹心扉首尾呼應,前段的性格描繪不浪費一滴筆墨,中段的師生隱然改變,筆勁揚而不發,後段各階段、各場合、各種角色的衝突一一爆發,像一場絢麗的煙火秀一發接一發,可惜絢爛終要歸於平淡,於是寫下最後──也是最大的一發煙火後,待筆蓋上,悲傷早已溢出筆尖,也溢出紙張,流了滿地。

《The Wave》就像一篇寫得太好的文章,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表現的太過美好,因此2009儘管開始不到一個月,我卻幾已確定它就算不是第一,也必定是年終榜單的前三位。

2009才正開始,而我們已經有了《The Wave》,那我們還能期待,我們能期待什麼?



後記:wow ! 好長一篇!

2009.1.18 # 3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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