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致 雨城裡的A:

颱風夜裡,我總有許多想法,儘管風吹雨打的,但卻感到格外平靜。我想這是個寫信給妳的好時機。

記得上一個颱風來襲時,那天夜裡我和妳在電話裡爭得面紅耳赤,還記得我們爭什麼嗎?事情的起頭是《笨蛋!正義是不會死的》那件事,當然重點不在事件本身,而是我們對態度的差異。

我說對於不公義的事我總是無法改變,最少我能在心裡抵抗 ,知道它是不公義的。「也許我無法改變大企業、媒體亂象,但起碼我心裡知道你的真面目,你無法改變我,也無法得到我的認同」我是這麼說的。那個「你」,當然是指體制、權力、大企業、媒體、whatever…

「我不懂,你不對你不滿的事情做點事、改變、或發表不滿,然後只在心裡反抗,那有什麼用。」妳說。

「我不見得一定得對它做點什麼阿,至少在我心裡,知道那是錯的,比那些不知道的人好,又或者比知道卻仍然接受的人好一點。我也許無法說服別人不開冷氣,但起碼我可以自己不開冷氣;我也許無法叫我爸媽不要看偏頗的新聞,但起碼我可以自己閉上眼睛。」我有點激動的說。

然後呢?我記得很清楚,妳的一句話,如當頭棒喝打來。妳說:「那是消極抵抗耶!你不試著去改變,只是自己躲起來拒絕接受,那有跟沒有一樣。」

我啞口無言。

我該說感到高興嗎?很久沒遇見有人能說動我的。的確,妳說到重點了,只是我一直背對它,不願面對。

那讓我想起自己這些年來的一些改變──當然只有我知道。大二時我篤信自己的所讀所學,自然也吸收流行文化,流行音樂、電影、偶像劇都在涉獵範圍內,沒有特別深入但也娛樂自己;大三,我看了《好日子過去了》、讀了格瓦拉,然後,世界全變了。我汲取所謂的左派思想、電影、文章、愛上龐克、後龐克。只要黑暗、反判、罵政府、罵保守主義的我一律接收;大四呢?面對學生的出口,即將邁入社會,我開始困惑、矛盾,既想在社會上生存,但又不想拋棄良心。於是我開始聽後搖滾(笑)、迷幻,是的我很憂鬱,儘管天空依舊對我敞開藍天依舊湛藍,我卻以為世界沒有希望。向左走?向右走?好難。

我知道妳在笑我想太多,甚至太入戲,我也這麼想,只是就連碰到些日常生活的選項也考驗著我的良心。不懂嗎?

31℃的高溫壓在頭頂,房間像烤箱般我的額頭不斷冒汗,冷氣,開是不開?開,恭喜你,你是個叛徒、毀滅地球的一份子;不開,恭喜你,你是個瘋子、自以為是的天真瘋子──全身是汗的瘋子。離開家裡,三點一刻想吃份午餐,我站在麥當勞前面,進去還是不進?進,你他媽的剛毀了一座雨林,知道嗎?不進,然後呢,旁邊依然一群學生嬉嬉鬧鬧的走了進去。那去7-11買杯可樂吧如何?take it or leave it ? 買,大企業壟斷市場小店家無法生存你也有份;不買,只是杯可樂而已兄弟,我想喝。

知道嗎?大多數人根本不在意,因此我顯得陌生且不重要,我做的一切也是,顯得多餘、自命清高、愚蠢。

所以,我吃麥當勞嗎?是的。我喝可樂嗎?是的。我去7-11嗎?很常。

瞧,我是個百分之百的混蛋。

尤其是與妳講電話的隔天我讀完《阿拉斯加之死》,隔幾天又讀了龍應台的《親愛的安德烈》,更是這麼覺得。安德烈是龍應台的大兒子,中德混血,在德國、香港唸書,《親愛的安德烈》是她們母子二人互相寫給對方的36封信所編成的書。

巧合的是,安德烈在其中一篇信中也透露出和我幾乎一模一樣的自我矛盾,我節錄一段給妳看吧。


『我知道中國的婦女在極不人道的工作環境裡為Nike做苦工,但我不會因而不買Nike的運動鞋。我知道麥當勞為了生產牛肉大面積破壞了南美的原始森林,而他們的老闆口袋塞滿了錢,但我不會因而不去吃麥當勞。我知道非洲很多孩子死於營養不良,但我不會因而勉強自己把每一餐飯的每一個盤子舔乾淨。換句話說,我發現我是個百分之百的混蛋。

我是一個「日子過得太好」的年輕人,狠狠打我幾個耳光也不為過。但是至少,我清楚看見自己的生存狀態,而且至少,我並不以我的生存狀態為榮。

現在,媽媽,我好奇妳會怎麼說呢?』


我可以也這麼對妳說嗎,A?

『至少,我清楚看見自己的生存狀態,而且至少,我並不以我的生存狀態為榮。』

My Bloody Valentine的Isn’t Anything已經唱到Lose My Breath,第三次了吧。回過頭看,這封信顯得過長,我總是如此。窗外的風靜了下來,據說梧棲的最大陣風有14級,現在,我感受不到。

我想,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談論此事了吧。


後記:寫了信才發現我沒有妳的mail呀…就放這兒吧。



註:圖片為電影《那年陽光燦爛》中的兩位主角,一位來自左派有色人種家庭,一位來自保守中產階級家庭。
註2:圖片出處為Hail to the Quif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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